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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渭三首 & 袁宏道《徐文长传》



治冢二首


  馬血為轉磷,人血為野火。

  何為松柏間,赤輪陟如跛。

  人言鬼炬微,神者赤而大。

  騶導向空馳,填雲盛旗馬。

  枯冢僻且荒,來游則雲那。

  我欲往詢之,恐即無可話。

  隔河聞於菟,黃犢夜在野。

  一夫呼以馳,炬滅松露瀉。

  明器夜為人,幽宮盡婚婿。

  此事容有之,要非是常紀。

  嘗聞掘冢徒,自言習見鬼。

  齒骨滿百年,比次作泥委。

  水銀築長河,魚膏燈玉幾。

  苦作沙丘儀,未免劫時毀。

  客有明月珠,一夕失所在。

  黃金飾櫝箱,洵美亦何濟。




陰風吹火篇呈錢刑部


  陰風吹火火欲然,老梟夜嘯白晝眠。

  山頭月出狐狸去,竹徑歸來天未曙。

  黑松密處秋螢雨,煙里聞聲辨鄉語。

  有身無首知是誰,寒風莫射刀傷處。

  關門懸纛稀行旅,半是生人半是鬼。

  猶道能言似昨時,白日牽人說兵事。

  高幡影臥西陵渡,召鬼不至毗盧怒。

  大江流水枉隔儂,馮將咒力攀濃霧。

  中流燈火密如螢,飢魂未食陰風鳴。

  髑髏避月攫殘黍,幡底颯然人發竪。

  誰言墮地永為厲,宰官功德不可議。




虞山別受之短歌


  (……人生如空中鳥,跡越北燕南,滅沒萬里,今夜一尊,知非長別。他日寓書臨川,以吾二人詩示之。)

  幽期不為春風殢,十里桃花千里淚。

  無計飢寒欲賣天,有時骯臟能翻地。

  交知半窮亦半老,呼鷹走馬恨不蚤。

  是處離魂殉綠波,十年姓氏萎青草。

  越人病吟楚人泣,長歌歌罷謀長別。

  才子心花筆下生,旅人愁蕊燈頭結。

  悲風噫雲雲化鬼,秬簾欲嚙詞人紙。

  青眼高歌能送予,眼中臨川與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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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文长传


      余少時過里肆中,見北雜劇有《四聲猿》,意氣豪達,與近時書生所演傳奇絕異,題曰「天池生」,疑為元人作。後適越,見人家單幅上有署「田水月」者,強心鐵骨,與夫一種磊塊不平之氣,字畫之中,宛宛可見。意甚駭之,而不知田水月為何人。

  余一夕,坐陶編修樓,隨意抽架上書,得《闕編》詩一帙。惡楮毛書,煙煤敗黑,微有字形。稍就燈間讀之,讀未數首,不覺驚躍,忽呼石簣:「《闕編》何人作者?今耶?古耶?」石簣曰:「此余鄉先輩徐天池先生書也。先生名渭,字文長,嘉、隆間人,前五六年方卒。今捲軸題額上有田水月者,即其人也。」余始悟前後所疑,皆即文長一人。又當詩道荒穢之時,獲此奇秘,如魘得醒。兩人躍起,燈影下,讀復叫,叫復讀,童僕睡者皆驚起。余自是或向人,或作書,皆首稱文長先生。有來看余者,即出詩與之讀。一時名公巨匠,浸浸知向慕雲。

     ……

       文長既已不得志於有司,遂乃放浪曲糵,恣情山水,走齊、魯、燕、趙之地,窮覽朔漠。其所見山奔海立,沙起雲行,風鳴樹偃,幽谷大都,人物魚鳥,一切可驚可愕之狀,一一皆達之於詩。其胸中又有一段不可磨滅之氣,英雄失路、托足無門之悲,故其為詩,如嗔如笑,如水鳴峽,如種出土,如寡婦之夜哭,羈人之寒起。當其放意,平疇千里;偶爾幽峭,鬼語秋墳。文長眼空千古,獨立一時。當時所謂達官貴人、騷士墨客,文長皆叱而奴之,恥不與交,故其名不出於越。悲夫!

  ……

  卒以疑殺其繼室,下獄論死。張陽和力解,乃得出。既出,倔強如初。晚年憤益深,佯狂益甚。顯者至門,皆拒不納。當道官至,求一字不可得。時攜錢至酒肆,呼下隸與飲。或自持斧擊破其頭,血流被面,頭骨皆折,揉之有聲。或槌其囊,或以利錐錐其兩耳,深入寸余,竟不得死。

  石簣言:晚歲詩文益奇,無刻本,集藏於家。予所見者,《徐文長集》、《闕編》二種而已。然文長竟以不得志於時,抱憤而卒。 石公曰:先生數奇不已,遂為狂疾;狂疾不已,遂為囹圄。古今文人,牢騷困苦,未有若先生者也。雖然,胡公間世豪傑,永陵英主,幕中禮數異等,是胡公知有先生矣;表上,人主悅,是人主知有先生矣。獨身未貴耳。先生詩文崛起,一掃近代蕪穢之習,百世而下,自有定論,胡為不遇哉?梅客生嘗寄余書曰:「文長吾老友,病奇於人,人奇於詩,詩奇於字,字奇於文,文奇於畫。」余謂文長無之而不奇者也。無之而不奇,斯無之而不奇也哉!悲夫!



三叹其奇,怅惋哀痛,真真切切,后人惜才怜才之心,凝于悲夫二字,睹之不由泪下。